崇山峻岭里的古徽州,是一点一点被凿开的。如同一个神秘的城堡,被人从外面好奇地张望探掘,于是,城堡被凿开了一个洞,一扇窗,一扇门,一堵墙。这越来越大的破拆力,当是来自岁月,来自外面延展至徽州的路,还有路的衍生意——文明的进程。
明清时代的古徽州,向外辐辏着一条条狭小的山间古道,古道蜿蜿蜒蜒,迤迤逦逦,坎坎坷坷。春季里雨水丰沛的光景里,参天大树都能捆绑成排,顺着河流从水道飞流直下,漂流到沿江各处,这便是水路。
那时候的徽州,山路崎岖,道阻且长。数百年的徽商步履,就是在这样的古道和水道上,用一双脚,走出了从贩夫走卒,到无徽不成镇商贾大业。
当年的皖赣铁路,虽然修建了二十多年,但它和解放后修建的多条公路一样,于徽州,都是里程碑的跨越。至于颜值最高的高铁线——合福高铁的通车,似乎将古徽州城堡的最后一截古墙也拆掉了。古老的徽州再也没有地理上的隔绝和藩篱,它鲜活地展现在世人面前,也欣然地接受了,无数游人漫漶般地涌入。
高铁真是快捷,它让我们没有来得及欣赏路边的山水,几乎是打个盹的工夫,就到了古徽州的腹地——屯溪,曾经的万水千山呢?坐地日行八万里,如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,距离没有了,它稀释了徽州特有的神秘,以及需要遥看的美。
我不止一次地坐高铁来到屯溪。走在屯溪街上,真是有点惊讶地发现,说徽州话的人越来越少了,断崖式减少。人们高声地说着普通话,那普通话虽然不是字正腔圆,可它可以带来底气。在一家中年夫妻开的蔬菜店里,看到夫妻俩间都用普通话交谈,看他们说得特别自然,没有一点忸怩作态,甚至,都不准备用徽州话将交谈内容隐私一下。时尚高雅文明的普通话,就这样蚕食鲸吞排山倒海地淹没着徽州方言,并惯性地继续着。典雅生动匠心的徽州方言,渐渐出现在段子里,出现在舞台和视频上的小品里,和其他的地方方言一样,被注入了戏谑的成分。我们坐在台下笑着看的,正是过去我们满口说着的话语啊!那时候我们说着方言,空气一样的自然芬芳,满口噙香,我们自己竟然没有感觉。
何止是方言?徽菜也与时俱进地不那么重味重色了,它放下了名菜系的身段,清淡了许多,改变了许多,融合了许多。到底是健康重要,市场重要。
渐渐少去的徽派古建筑,成了游人熙攘踏入瞻仰的活化石,它凋零的同时,也被修葺,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,安了支架,置换了股骨颈,镶了假牙,化了淡妆,继续工作。但它早已经听不到几代同堂的童叟欢语,居住功效带来的元气已经很少,它将担起的是博物馆的功效。